第40章 夜斗河童(2)
深夜的将军府笼罩在一层轻薄、飘渺的雾霭中。从我的住处走出去,穿过一排浓密的竹林,便依稀看到一条长长的回廊,还有远处一座幽静的神社。日本人在自己的府邸之中修建神社也是常有的事情,他们信奉神明的风俗丝毫不逊色于中国渊源流长的佛教文化。
透过贴了绢纸的格子窗棂,我看到神社里隐隐闪烁的烛光,还有一种非常奇特而有节奏感的敲击声,很像是僧人或者和尚在里面打坐念经的声音。奇怪,怎么深夜也会有人来这里敬拜吗?
“好虔诚的信徒。”我一边好奇地加快了脚步,一边暗自嘟囔了一句。
再靠近一些,我学着电影里看过的情景,用手指沾了口水在窗柃上很小心地点破一个小洞,然后贴近去偷窥室内的情形。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座很古怪的巨大雕像,那神态倒是跟武田信玄有些相似,一副凶巴巴、色迷迷的猥琐样子。雕像的身上套着一件类似于中国唐代的官服,紫色长袍佩金鱼袋、圆领乌纱,看他这身行头应该是三品的大官。
可是,与这雕像十分不协调的就是他的手中居然握着一把鲜血淋淋的武士刀。那些血迹做的非常逼真,远远看去,仿佛会顺着刀刃缓慢地滴落。
“小鬼子真是变态!”我盯着那把刀嘟囔道,越看越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连忙转向别处查看,这才发现神社内除了这尊雕像及一张檀香木的供奉桌子外,旁边再无其它物品,不过是插满了许多白色的蜡烛。隐隐地,我似乎又听到了奇怪而有节奏的敲击声,由神社的内室传出来,很像是敲击木桩之类的短促而有力的声音。
奇怪,这到底是什么声音,敲得人心生烦躁。我越发好奇起来,却不敢贸然闯入神社之中。各国的风俗习惯都大不相同,谁知道乱闯小日本的神社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而且我还是偷偷溜出来的。算了,此地不易久留,还是去别处溜达溜达吧。
刚要转身离开,却听到神社内轻微而急促的喘息声,紧接着便是一个女人模糊、痛苦的呻吟。我猛然一震,浑身立刻鸡皮暴起,惊出了通身的冷汗。
室内的挣扎声越加强烈起来,那女人沉痛的呼求声辗转地从喉咙深处挤压而出,像是被什么人千刀万剐般痛不欲声,在这漆黑而寂静的深夜尤其显得恐怖诡异。
我的脑中顷刻间闪过N多血腥残暴的限制级画面。这里是日本,鬼子们总是有很多折磨人的花样,南京大屠杀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开膛破腹、挖心割肺不过是些小儿科的东西,那些令人发指的活体实验及杀人比赛不都曾经真实的上演过吗?
冷汗浸透了我的衣服,经夜风这么一吹,冰冷透骨。我捂紧嘴巴,防止自己惊恐过度失声尖叫,脚下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往后退去。此刻我什么都不想看了,只想尽快逃离这个阴森恐怖的鬼地方。
“啊······”神社内突兀地传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凄喊,像是一声惊雷,劈开了夜的沉静。
我闭眼,双腿徒然一软,哆哆嗦嗦的差一点跪了下去。
“不要啊······”凄厉的喊声再次响了起来。
“啊······”
又来了,又来了。我觉得自己就快要被那个变调的声音吓死了,蹲在门口忍不住跟着那个声音喊了起来:“啊,啊,啊······”直到我喊累了停了下来。
一切都安静下来,黑暗而诡异的气息凝固在我周身,我蹲在神社外,内心因为怕到极处,反而不再恐惧了,换做了一种近乎麻木的渴望的霍然的冲动,想要闯进神社看个究竟。
犹豫片刻,我终于鼓足勇气咚地一声用力踹开神社的大门冲进室内。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旋即扑面而来,呛得我胃部一阵痉挛呕吐,我抬眼,刚好看到殷红的血正顺着千黛被割开的喉咙源源不断地沽沽涌出。
她的双手双脚被四颗巨大的木钉钉在了地上,满头乌黑的发丝混合着半干的血迹一缕一缕地粘在一起,毫无生气的绝色容颜惨白如霜,一双似水的剪瞳空洞地凝视着我所不知的地方。
“千······姐姐。”我捂紧嘴巴,忘记了害怕跟哭泣,一步步缓缓靠了过去,蹲在她身旁颤抖地开口:“千姐姐,是谁?告诉我,是谁?”
她身上米色的锦缎和服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撩起的裙裾下,裸露着修长白皙的腿,那双曾经令我无限羡慕的双腿竟被生生地剥掉了皮肤,鲜红的肌肉突突地跳动着,似乎还散发着隐约地热气。
我不忍再看下去,这样血腥残忍的画面,因为她的美丽而更显凄然惊悚。我战栗地伸出手,试图拔掉钉在地上的木钉,却换来她一阵挣扎的呜咽:“唔······”
我骇然地缩回手,怔怔地蹲在那儿,鞋子被鲜血浸湿了,连同袜子黏糊糊粘在脚底,这才感觉到心底那些丝丝连连的痛早已经遍布全身。
“羽裳······我要死······了。将军,拜托你······”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眼角的泪缓缓坠落。
“千姐姐,不可以!你不可以死!告诉我是谁?告诉我。”我哭倒在她身旁,心痛得无以复加。晚上她还替我敷药膏,她纤柔的手指跟她身上似有似无的没药香氛温暖地熏着我。在走出房间的时候她转身微笑着说道:“羽裳,再见。”谁曾想,再见竟成了诀别!
“河······”艰难地说出这个字,她一阵痛苦地喘息,美丽的眸子瞪得异常,仿佛还有什么未了的遗憾,终于缓缓地闭了起来。
我张嘴,嗓子里发不出任何的音符。我拼命地仰着头,不让自己的泪落下来。她说过,即使心底会痛、会恨、会悲伤,也要试着让自己坚强!坚强的女子是不会轻易流泪的吧?
她静静地躺在那儿,纯美的脸庞极安详,找不出一丝的怨恨、悲愤及绝望,仿佛沉沉地睡着了。我轻轻地替她整理好和服,把那些凌乱的发丝用手梳理整齐,然后扯下蒙面抹干净她下巴上凝固的血迹。她生前活得尊严,易应该有尊严地死去!
“河童,啊!”我咬牙切齿地怒吼,“我要杀了你,我要为千黛报仇!”
千黛口中的那个河字,一定是河童。除了那样可恶的妖怪,谁还能做出如此灭绝人寰的事情!我盯住双手沾染的鲜血,顾不上擦拭,立刻飞身追了出去。
那妖怪应该不会跑太远,我穿过神社后面的羊肠小路往山顶跑去。头顶是一弯皎洁的新月,空气中却弥漫着难言的压抑。我拼命地奔跑,仿佛只有这样奔跑才可以逃脱掉千黛的悲惨死状所带给我的无边凄凉。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累得气喘吁吁,缓缓放慢了脚步。离山顶近了,我可以感受到越来越冷的寒意。那些挺拔高大的古木郁郁葱葱地遮住了我头顶的一片天地,月色在树的缝隙间闪过几缕极微弱的亮光便迅速地隐没在那片纠结的昏暗中。
耳间的五色麒麟草坠子替我照亮了周围的景物,我停在一棵树下大口地喘息,冷不防从前方的树林深处传来了一声属于男人的深深叹息声:“唉。”
我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握紧脖颈间的黑宝石坠子,大声喝问道:“谁?出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缓缓地往这边靠过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的身影渐渐从前方的那片阴影移出。我徒然挺起了脊背,紧紧地盯住月光下逐渐明朗的身影。
那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男子,他穿着一件很奇怪的绿色长衫,绿色的长发,那双深邃的褐色眼睛似曾相识。他手中握着一件看似绢纱的白色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看起来却是十分轻薄柔软。
“羽裳。”那男人微微走近我,轻唤着我的名字。我立刻闻到一股熟悉的咸腥味道。
“是你,你这个变态妖怪!”我脱口而出。
“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唇角轻扯,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漾在唇边。
我有片刻地怔忪,下一刻,心头的愤恨连同燃烧的怒火喷涌出,“你杀了人还有脸躲在这里鬼笑!”
“杀人?”他疑惑地重复一句,旋即矢口否认:“她不是我杀的。”
“还敢狡辩,我现在就收了你替千黛报仇。”我说着,迅速扯下黑宝石坠子扔向他。那坠子在我的咒语下化做了一条柔软而韧性的黑色胶质物体,在他还没有回神之际便将他缠绕得结结实实。
他毫无防备之下拼命挣扎呼求:“我没有杀她,我把你引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谁是真凶,你放开我。”
“没想到一个怪物竟然也会巧言令色!如果你没有杀人,怎么会知道我口中的她是谁?怎么会知道她死了?又怎么会知道谁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我一连串地质问他。
“真的不是我,是······”
“够了!”我厉声喝断他的狡辩,“你只有一条路,死!”我走到他面前,用力揪他的头发,那个圆盘应该隐藏在他的假发之下吧?可是奇怪,任凭我怎样用力,他的头发却始终完好无损地贴在那儿。
“啊。”他哀号,抵挡着我拼力撕扯的双手,“我真的没有杀她······”我狠狠一掌扫落了他的手,他手中握着的那块白色绢丝也被我扫落在地。
我俯身拣起来查看,不曾想这柔软而轻薄的东西居然是一块鲜血嶙嶙的人皮!我立刻联想到了千黛被剥掉皮肤的双腿,这恐怕就是她腿上的皮肤了。
我恐惧地将那块人皮扔在他的脸上,“你这个吃人的妖怪,人皮就在你的脚下,你还想推卸责任吗?”我怒斥道,心中再无犹豫,立刻念起哈爸爸教给我的咒语。
一阵浓密的黑色烟雾笼罩在他的周围,我看到他痛苦挣扎的身体越发缩小,他喉咙里发出的呓语显得无助而彷徨。我没有停下来,继续念着咒语,黑色的带子收紧、再收紧,眨眼之间,他已经被包裹成一团黑色的球体。
一切都归于了平静,四周静逸得唯有我急促紊乱地呼吸声。黑宝石坠子还原飞落至我摊开的掌心,我望着那坠子,一线羸弱的绿光似乎还在里面挣扎着,像是即将燃尽的微微烛火,旋即堙没其中。
我握紧手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往山下飞奔而去。我要再看一眼千黛,我要告诉武田信玄,能被一个女人深深地爱过,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