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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奇士

日朗中天,晴空万里。

远眺层峦螺叠,近看翠影云堆,百鸟清鸣绕耳,石涧玉泉涌澜。

平安和刘昭然一人一骑,一人一葫,策马于幽径间,不时把酒畅言,纵情于丘壑,全无铤身走险的觉悟,乍一看,还以为是结伴远游,观山赏水的公子哥呢。

二人且以刘昭然更为潇洒,明明是大祸步步逼近,反而更加肆意,干脆身子一倒,二郎腿高翘,躺在马背上,优哉游哉地饮着甘霖,叫平安替他牵马引路,还美名其曰锻炼平安的骑术。没心没肺到这种地步,饶是平安这样的好心性,也不得不给他竖起拇指,赞一声“真异人也!”

此去长安,迢迢千里远,需翻秦岭,过渭水,沿途大小关隘有二三十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再加上平安耽误了一月的功夫,两人只能有多近抄多近,官道鲜经,山路不停,所幸刘昭然走南串北,识途的很,虽说不能在馆驿歇息,沿途却是能欣赏云岭山光,也算苦中作乐吧。

刘昭然美滋滋得喝着小酒,晒着林隙透下的日光,懒洋洋地闭目休憩。现在已七是月中旬,日头如火,一般人早就热得汗流浃背,打起了赤膀,不过刘昭然是何等机敏,跟平安讨了两张凝冰符贴在胸口,周身燥热立消,口中酒气作雾,舒坦得不得了。

“再过两天就差不多到汉中了,一过汉中就是长安...”

刘昭然幽幽说道。

平安笑道:“是啊,我还是第一次到北方呢。总听人说北方产战马,南国生鱼米,北国多劲卒,南国文谋,其实也想看看呢。”

刘昭然“哈哈”大笑,翻身坐起,摇头晃脑的说道:“这话倒也无误,不过也不完全正确。你看啊,像河南之地,河北之地也都是产粮的要地,不比江南差多少,但是关陇之地就惨的厉害,人少,地少,什么都缺。坦白说,虽然宇文氏是敌人,但凭关陇这块破地盘东抗高氏,南抵大梁,且不落下风,不愧为一方枭雄。”

平安听他如此高赞敌人,心中充满好奇,问道:“这么厉害啊,那苏绰作为他的心腹重臣,岂不是更加厉害?”

平安这么其实没什么毛病,古往今来为君者往往文不及谋主,武不足将帅,甚至识人也差之远亦,能当上人主,运道要远远大于实力。

就比如宇文泰和高欢,邙山一战,两人一先一后,都差点被对方擒杀,偏偏就活命了,这就是运,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刘昭然擦擦鼻翼,虽然不愿承认,但还是叹道:“何止是厉害,在我看来,昔年的萧何与之对比也不过如此。萧何谋不及张良陈平,武又差韩信远亦,唯有眼光和政事尚可。但苏绰可不得了,且不说其政事有目共睹,更值得称颂的是为人堪称天下楷模,可惜呀,如此奇才,却不为我大梁所用...”

宇文泰草创之初以及现在之境,都比昔年刘邦要艰难的多,高欢可不比项羽,只要有一点点机会,就势必要置宇文泰于死地。

平安见他这副模样,不由问道:“真的这么神奇啊,大梁不是盛出文士吗,有没有能与之比肩的?”

刘昭然摇摇头,说道:“不好说,至少建康没有,他们舞文弄墨还成,运筹帷幄就免了。先前或许有,可惜昔人大多早已逝去,不提也罢。”

说完,饮下一口清冽,擦擦唇角酒渍,苦笑道:“反倒是高欢那里也有一位奇人,姓陈名元康,字长猷,他是天下间少有的可以抗衡苏绰之人,当年邙山之战,高欢先败后胜,全仗此人奇谋,若非高欢最后心虚,弃谋不用,宇文泰必亡!可惜,此人多居于幕后,鲜露人前,不然声名绝不下于苏绰。”

平安点点头,暗道,北地真是厉害,若非一分为二,以大梁的现状,恐怕凶多吉少。

不过随后也生出一股不服之气,因为他也见到了大梁的高谋——王僧略,虽然也是声名不显,更没和苏绰这等人物较量过,但他看的出来,真要打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说着,刘昭然星目轻溜一瞥,见平安垂目低思,伸出酒葫芦捅醒他,揶揄道:“想什么呢,这才离开几天呀,就开始不可泳思,不可方思了?”

平安抬目,侧首一瞥,笑道:“哪有,胡说什么呢。”

刘昭然凑近,猎奇心起,不依不饶的问道:“那你发什么愣?”

平安立刻岔开话题,把心中的另一个疑团抛了出来,摸出剑符,丢在他的身上,没好气地吐道:“想这个。”

刘昭然捏起黑黝黝的剑符,把在手中观摩,问道:“这不是我给你打造的剑符吗?”

平安点点头,说道:“没错,就是它,我在想啊,我的路子可能走错了。”

刘昭然一愣,“什么意思?”

平安拿回剑符,在他眼皮子晃了晃,徐徐说道:“我的意思是,在剑符上刻画其他的术法,似乎并不是正确的修习之法,至少目前来说如此,因为以我现在的修为,临敌交战,根本来不及催使这样的术法。”

这并不是灵机一动胡编乱造的,它确实是困扰平安的地方,而且他隐隐觉得,师父似乎藏私了,或者是自己走的太急,没顾得上教自己,而恰恰是失去的部分,才是天一道术法的精髓所在。

刘昭然细细回想,拧眉道:“咦,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如此。”

先前一战,那神使攻势如潮,这种极其损耗元气的符法根本没有空闲使出,即使它威能再大,若是窝在手中不发,还不如一把飞石来的好用。

刘昭然嘿嘿一笑,没皮没脸的问道:“除了帮我抗雷,这也是你来北地的原因之一吧?”

平安很配合地笑道:“当然,不过这是末节,最重要的还是那事。我是打算,如果我们能顺利脱身,你就先回成都把阮玉带离王府,我暂留北国,打听下天一道的消息。若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就回去继续砍柴种田。”

刘昭然脖颈一斜,眉头略蹙,不解道:“干嘛要去找天一道啊,都销声匿迹近百年了,就算那‘化生’有天一道的遗人,也必定为宇文泰牢牢所掌,你怎么可能混的进去。”

平安轻轻一叹,眼角眉梢微笼郁气,说道:“其一,我很担心师傅他老人家,他年纪那么大,又半梦半醒,离开川蜀这么久,音讯全无,我想看看他是不是回到天一道中了;其二,你不觉得我修为太低了吗?”

眨眨眼睛,看向刘昭然。

刘昭然怔怔,接着满含幽怨的看着平安,委屈道:“骂人不揭短啊,我天分低嘛...”

伙,分明是拐着弯嘲弄自己,他的修为要是低,那自己这半桶水就该如何自处。

平安知他会错意了,“哈哈”大笑,索性抢过他的酒壶,扬眉答道:“你想哪儿去了,我的意思小玉修为太高,我若是找不到师傅,恐怕日练夜练也追不上她,我好歹身为男子,若是由弱女子保护,这多难堪啊。”

听平安说完,刘昭然立刻恬不知耻的说道:“此言有理,不过在我看来,上清山的术法博大精深,你为何舍近求远,若是你肯拜师,道之真人定会求之不得,倾囊相授。”

平安一愣,上下打量了他几瞬,问道:“为人子弟,岂可另拜师门。换作你,你肯吗?”

刘昭然一拍胸脯,振振有词道:“当然肯,为什么不肯!又不是叛师,只是多拜个师傅学艺罢了,何况天一道术法那么厉害,不学多可惜,只要你师傅敢收,我就敢拜!”

说完洋洋自得,意态极为从容。

平安呆若木鸡,被他的“无耻”打败了,无可奈何道:“好吧,若是有机会,我会给你求情的...‘师弟’,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是空谈,还是先想想怎么闷混过关,逃出生天吧。”

说完把酒壶扔给他。

曲径渐舒,平安双手擒缰,策马轰尘而去。

刘昭然一面追去,一面放声大笑道:“说这么说定了啊,不许反悔!哎,等等我...”

————

西魏,长安,苏府。

一位姿容甚伟,瘦面美须的中年人坐于案前,他就是宇文泰的股肱之臣——苏绰。

只是他此刻的状态非常不好,眸中显赤,面色涨红,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攥白娟掩于唇前,纯白的丝绢上已浸现丝丝殷红。

满胸满腔都是咳嗽蹿动,但他凭着惊人的毅力硬生生憋了回去,憋得浑身不自觉地震颤。

良久,胸中苦楚稍缓,左手把住颤动的右腕,提笔,缓缓写下一道文书,正要唤人取走,扫到了一边带血的丝绢,哎哎轻叹,取起藏于怀中,呼道:“来人。”

门外侍者轻声踱进,看到他白的骇人的面色,急道:“大人,你的脸色...我这就去唤医师!”

苏绰洒然一笑,浑不在意地说道:“不用,我无恙。去,把这呈予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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