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血厄 十一
虽然猜到了主簿不会送来什么好消息,但萧捴还是被惊到了,刹那间就变了面色,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匪类竟然真的攻城了,还杀了数百兵士以及县丞。
蜀地已经许久没有发生过战争了,甚至部落之间都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冲突,这样的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僵愣了半响,接着像被电击一般打了一串哆嗦,脸色变的无比难看,像涂了一层锅灰。
主簿战战兢兢的弯着身子,不敢正视萧捴,他能想到侯爷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反映。
好一会,见萧捴还是保持沉默,主簿微微抬起视线,小声说道:“大人,大人...”
萧捴极力拢回心神,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强装坦然地拍拍主簿的肩头,说道:“不用慌,下去吧,准备好两千甲士的辎重。”
主簿如释重负,轻轻吁出一口深长的郁气,借着回复之际抬袖之际擦擦额门的瞎,回道:“喏”。
主簿出门后,萧捴立刻脚不沾地的奔去了雕楼。
他很愤怒,但并没有失去理智,现在看来,王僧略一定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才早早来到这里。他是王爷的心腹,自己不可以独断独行,这样会变相卷了王爷的面子,再者,自己不善军略,很有必要去听听他的意见。
王僧略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燃起沉香,摆好香茗,就连房门都是大敞着,借着橘红色的夕霞,专心致志的翻阅着手中书册。
萧捴夺门而入,一屁股蹲在椅上,直截了当道:“王兄,出事了,贼人造/反了,半个时辰前偷袭了郪县,守城兵士全部阵亡,连县丞都阵亡了。”
王僧略波澜不惊的“哦”了一声,继续翻阅着书册,好像城破人亡还没有书册下一页的内容有吸引力。
萧捴见状急了,一把夺过书册,近乎咆哮道:“王大人!你有听本侯在说话吗?”
王僧略一愣,接着眨眨眼睛,起来欠身一礼,不温不火道:“下官听到了,侯爷你失态了,不妨先喝杯热茶消消火,等气顺了再商议大事。”
萧捴被他气笑了,怎么这王氏哥俩都这么个德行,尤其是王僧略,虽然他的名气不如王僧辩来的响亮,那也只是因为川蜀地处偏远,消息闭塞,若真要比才华,萧捴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站在王僧略这头。
且不说治理川蜀有多难,就单说军略一道,萧捴就觉得王僧略比他哥哥要强,他先前可是收到了准确的线报,王僧辩出兵剿匪不利,最后还是一位名叫王琳的小将收拾场面的。
每每想到这样的能臣抛家舍业来川蜀,他就觉得武陵王真是走了泼天的运道。
气归气,但此时有求于人,只得舍下脸面,端起茶水一口饮尽,也没心情品尝个中滋味了,拉着黑脸说道:“好了,消火了,满意了吧?快说正事,千万别告诉我你胸无良策,不然我舍下这张面皮,也要动手打人的。”
能让一个儒雅随和的侯爷说出这样的泼皮话,可见他的真的急了。
王僧略笑了笑,只好暂时安抚下他,免得他红了眼睛,不紧不慢的说道:“良策不敢当,但多少还是有一些的,我且问侯爷一句,你是打算一劳永逸呢,还是打算敲打一番再丢给阴平,让魏国人头疼去?”
萧捴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是一劳永逸,眼下/阴平虽然为魏人所掌控,但迟早会重归我大梁的版图,再者说,阴平的百姓也是我川蜀的子民,我们怎么能引祸自己的百姓?”
王僧略暗暗摇头,他对这个回答很失望,来之前他也这样问过武陵王萧纪,同样被否决了。
萧纪说这事事关重大,一个不慎会引发两国大战,但王僧略觉得他一是怕耗损钱粮,二是怕有人借题发挥,在陛下面前参自己一本,总之就是又小气,又好面子。
萧捴这个说辞还勉强中听些,但同样与自己的想法差之甚远。
他身为侯爷,既然不愿意顶不了这个雷,只好阉/割掉一部分方略,叹道:“好吧,既然如此,那王爷准备出兵多少?”
萧捴回道:“何将军一部三千人,足够。”
王僧略摆摆手,不假思索道:“不够!再调给他一部,凑足五千人马。”
萧捴疑惑道:“区区百余匪类,就算再凶悍,再不畏死,也不需要那么兵马吧?”
王僧略郑重其事道:“需要,那些不是普通的匪类,我们所面对也不只是区区百余人。”
萧捴一愣,更迷惑了,一头雾水的问道:“难道他们还有援军不成?”
王僧略神秘一笑,说道:“现在还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了,侯爷还是先置备好五千人马的辎重吧,等时机到了,即刻出兵。”
萧捴又急了,蹙声道:“又是时机,现在郪县已经被贼人霸占了,连县丞都被挂上了城头,那里可是足足有七千六百余的百姓,这还不到你的时机吗?”
王僧略暗暗称赞一声,口中却是依然坚定的说道:“不到,请侯爷相信,在下既然来了,就一定会妥善处理好此事,希望侯爷可以谅解,无需多久,三五日即可。”
“那可是都是我大梁的子民啊,迟一日出兵,就不知要被祸害多少人...”
萧捴深深叹道,痛苦的闭上双眼。
良久,他才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僧略,意味深长的淡道:“希望到时候王大人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不然,别怪本侯不给面子,告辞!”
说罢拂袖而去。
王僧略依旧不冷不热,目送萧捴离开,然后转身坐下,点上油灯,继续翻阅起书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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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是很美的,即使太阳温暖了一整个白天,到了傍晚,依旧毫不吝啬的散发着最后的余温。
瞧瞧,远边烧红了半边天空的晚霞,头上是惊虹归巢的飞鸟,脚下是稀稀落落的行人,城中依旧歌舞生平,伴着清爽的夜风,若有若无的丝竹声飘荡在伯长的耳畔。
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他倚在城头,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忽然,远边传来了阵阵呼喊声,他眉头一蹙,睁开惺忪的瞳仁向那边眺去。
蓦然,他的眼睛膛圆了。
那是什么?
一片血一般颜色的红云烧了过来,红的惊心,烧的猛烈。
视线拉下,大地上同样压过来一片黑潮,直直吞没了所有的行人,那一阵阵呼喊声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发生了什么?
伯长揉揉眼睛,努力想让自己看的更远更清楚点,只是在这瞬息之间,那黑潮压的更快,更近了。
他看清楚了,那分明一大群奔跑而来的人,他们的脚步激起了的漫天尘土,路过的行人一旦跟他们对上,立刻就被七手八脚的压在身下,转瞬间就被扯成一滩碎末,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群手持各种兵刃的人,粗粗一看,足足有二三百人,有的高举着长枪,有的挥舞着短刀,更有的是扛着一柄锄头,凡是没死透的,他们便上去补上一两下子。
瞧那架势,分明是冲着城中而来。
伯长全身的汗毛霎时间绷直了,对城下守门的士卒喊道:“敌袭,快关城门!”
城下几个士卒闻声,也被远处的哭喊声,伯长的嘶吼声惊住了。
他们是新兵,准确的说,他们还没有上过战场,猛然间看到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难免有些不适应。
伯长再喊一声,“他妈/的,你们是不是聋了,快关城门!”
说罢心急火燎向城下奔去。
一个士卒最先回神,一手一个扯住他们,把他们拉醒,转身回城赶忙抬下门栓。
伯长也不顾不得惩处这三个耳背的家伙了,上前大声喝道:“刘伯长还在里面睡觉,你快去叫醒他,再把所有休息的弟兄都叫来,你快去县衙,通知县丞,就说敌袭,叫他把所有差役都派来守城,你去城中的王员外家,也告诉他有贼人来袭,叫他把那几十个家丁叫来一同守城,快去!”
他是十足十的老兵,脸上还留有十多年的一道旧伤疤,从眼角划至唇边。
平日里看着就比较渗人,此刻更显凶煞,仿佛要映出血来似乎。
虽然他命令已经下了,可是他知道,恐怕来不及了,外面那么多贼人,哪怕全都赤手空拳,一盏茶的功夫也足以轰开三寸厚的门板。
外面的嘶吼声越来越近了,他感到一阵恐惧,抽出腰间的佩刀,紧紧窝在掌心,那冰冷的寒意并不能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安全,他只能把左掌在刀刃上轻轻划过,流出一缕鲜血,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一个年头在他脑中不断的回旋,“自己恐怕过不了今天了。”
“轰轰轰”,无数的拳头轰砸在城门上,每一声都让他战栗,城门后,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瑟瑟发抖,夕阳终于适时的落下,
最后一道余晖打在他的身上,好像染满了鲜血。
“哗啦啦”一阵乱响,城门轰然倒塌。
伯长大吼一声,举起锋利的刀刃向前面砍去,迎接他的是无数之血淋淋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