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债偿(六)
她想的出神,唇边浮起一个很憧憬的笑意,看的苏有容一阵心跳,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
“那封信,看了……”他一句话,又让如筝的心悬了起来:“嗯。”
“回去也想了想……虽说这次是拧了些,行事也有点极端,但是也不是不明白的心意……”他对着她笑了:“事关亲性命,若是换做,不定直接就动刀子了……”
他一句话,逗得如筝噗嗤一声,心里又是一暖:“谢谢,不怪……”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还是傻,怎会怪,写那样一封长信,手不酸么?”说着他拉起她手,伸指把了把脉:“还好,毒已经都清了,不过还是要好好养着,嗯?”
如筝咬着唇点了点头:“嗯,省得了。”
苏有容眯着眼笑了笑,却没有松开他手,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打开,如筝低头看了看,眼睛就亮了:枣红色的丝绒上,并排躺着一大一小两枚白玉指环,温润莹亮,让一看就喜欢。
苏有容看她新奇的样子,笑着拿起那枚小的转了个方向,如筝一看便更加赞叹,原来那小指环上面,刚巧有一块暗红,俏色成了梅花的形状,端的是巧夺天工。
苏有容执起如筝的左手,把那指环给她戴无名指上,自己又拿了那枚大的,也套左手无名指:“怎样,生辰贺礼,喜欢么?”
如筝轻轻转一转那指环,大小刚好,惊喜地抬头笑到:“嗯,很喜欢!”
苏有容笑着握住她的手:“筝儿,和说,的家乡,指环戴这个手上,是有讲究的……”他拉起她的手,微凉的指尖顺着她无名指轻轻划过她手背和手腕:“这里,有一条血脉,一直通到心,圈住这里,也就锁住了心,一辈子就别想变心了姑娘!”
听了他这个说法,如筝心里一动,仿佛真的感觉到有一丝暖流顺着无名指攀援而上,直流到心里:“嗯……这个说法,真好……”她笑着点点头,心里又突然一动:
“慢着,家乡不就是京师么?怎的不知这个说法?”
苏有容被她问的愣了愣:“哦……说的娘亲家,外公家……”
如筝瞪着眼睛想了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卫姨娘,心里有些奇怪他居然会管姨娘叫娘亲,却也莫名觉得温暖:“哦,那娘亲家乡是哪里啊?”
苏有容见她没有改口,而是顺着自己的说法叫了,心里又是一喜:“娘亲家是宁武关啊。”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一震:她知道宁武关和雁陉关一样,都是大盛北御北狄的重要关隘,再加上回雁关,三关东西一线,位于剑门道山脉上,是大盛防御外族的最关键城池,既然他说的是宁武关,而不是剑南道,便知卫姨娘家定然是戍守宁武关的驻军。
苏有容看她神色微变,也明白她心中所想,当下笑到:“京师都说,娘亲卫氏出身不明不白,其实不过是苏府为了掩饰家丑的说辞罢了!”他微笑着,眼底却闪过一丝寒意,又对上如筝时掩了过去:
“不知道听没听过一句话‘雁陉幽云漫卷天,回雁楼头雁回难,剑外三关坚如铁,百炼成钢宁武关’。”
如筝听他轻轻吟出这首诗,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不熟悉的豪情和骄傲,心神便是一荡:
“虽然不是全部能听懂,但是知道,这首诗是说剑外三关的,而且,定然很喜欢。”
她一句话,喜得苏有容伸手把她搂怀里:“嗯,知者筝儿也~”说着就她脸颊上轻啄了一口,惹得如筝红着脸嗔笑到:“说的好好的,又开始不正经!”
苏有容笑着点点头:“跟说吧,幽云漫卷天,说的是定北王老殿下留下的幽云铁骑,所过之处,便如同飞沙流泻,洪水滔天,势不可挡,雁回难,说的是回雁关地势险要,兵力精良,难以攻破,这最后两句,却是极言宁武关关隘坚固,防御森严,是固若金汤的一座城池……”他轻轻叹了口气:“而的外祖父,便是宁武关守将,名讳是上远下山。”
他轻轻说出这个名字,如筝却几乎叫了起来,即使是她这样长深闺的世家女子,也知道宁武关守将卫家的赫赫威名。
“原来,的身世竟然是这样……”如筝心里一动:“可……”又不知怎么问出口。
苏有容低头轻轻笑了一声:“之间,直说便可,知道是想要问,娘亲贵为总镇之女,为何会流落到京师,成了苏府贵妾是吧。”
如筝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抬眸看着他,眼里全是温柔:“子渊哥哥,若愿说,就听着,绝不会告诉别,若不愿说,咱们就不说,总之敬重的娘亲,定然也会当做自己的娘亲敬重着的。”
“嗯,筝儿最好了!”苏有容重重一点头:“不过,还是想要告诉,也让知道未来的婆婆,是个怎样的……”
他叹了口气,目光就变得幽深:“娘和父亲,是宁武关认识的……怎料当年的一段佳话,几番波折几乎成了孽缘……”他轻笑了一下:
“父亲当年户部任上,押运粮草到宁武关,外公当年是宁武关守将,又一向敬仰祖父的威名,便热情接待了父亲,关外民风开放,娘亲便是外公给父亲办的接风宴上,第一次见到了他……”他摇头叹了口气:“后面的就没法说了,总之一来二去,娘亲就倾心于父亲,父亲也当着外公的面口头求了亲,还留了祖传的玉佩为信,后来他交付了粮草,回转京师,娘亲就宁武关苦等,过了他许的求亲之期,投书又没有音信,也是娘性子直,又单纯,当时居然瞒了外祖父,偷偷收拾了嫁妆里的细软一路寻到京城,待找到父亲,才知道苏府就父亲到宁武关公干这段时间,已经给他定下了亲事,便是现的嫡母,廖氏夫。”
听到这里,如筝轻轻“啊”了一声:“那又该如何是好?!”
“是啊,该如何是好呢?”苏有容冷笑着:“廖家势大,又是父母之命,父亲不敢违逆,也不敢向祖父言明宁武关之事,待母亲找上门去,他已经是即将披红挂花当新郎的了,娘亲伤心激愤之下本欲离去,却无奈舍不得父亲,又被他一番花言巧语,许了平妻之位,也是母亲好骗,竟然就真的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他抬入了府,直到三日后不许她见翁姑,才知苏府给自己的,不过是个妾室之位。”
如筝听他这么说,拳头也攥了起来:“怎可如此……”却无奈不敢言亲长之过,又硬压下。
苏有容则冷笑到:“是啊,怎可如此?父亲欺上瞒下,对祖父隐瞒了母亲的身世,对母亲隐瞒了纳她为妾的事实,直到母亲明白真相,冲进主院理论,祖父才知道府里抬入的‘良妾’竟然是宁武关总兵的女儿……”他“呵呵”笑了几声:“祖父自是十分震怒,拿家法将父亲一顿好揍,但木已成舟名分已定,再加上没有几日,廖氏夫就要进门了,若真的将娘抬了平妻,廖家那里又该如何解释?!”
听他这么说,如筝有些明白了:“那,为了迁就廖家,就让娘……”
苏有容点了点头,不再掩饰目光中的恨意:“是啊,为了迁就世家大族,娘这个北地村女自然就要让路,祖父无奈之下,给了娘一个贵妾的名分,还特许她不必给正妻请安,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如筝看着他的侧脸,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平静表情下压抑着的不甘,她心里一阵揪痛:他这样傲气不服输的性子,却要因此担了一个庶子的名头,想来心中定然是万分不忿的……
如筝轻叹了一声,轻轻握住他的手:“子渊哥哥,不要难过,娘得了这么好的儿子,定然是十分欣慰的,想于她来说,的孝敬,定然是比什么名分都要贵重。”
苏有容回头看了看她,脸上又浮起一丝微笑,点了点头:“嗯,娘也是这么说的……”他叹了口气:“筝儿,不知,娘本是个十分傲气的,答应入府做平妻,已经是她的底线,想来也是迷恋父亲的缘故,这样不明不白成了妾室,她又怎能心甘!自廖氏夫进门那日起,娘就开始不吃不喝,任父亲如何求如何道歉,她都不为所动,只是让他给宁武关写信,要外祖接自己回家。”
他嗤笑一声:“可外祖父的性子,全大盛都知道,那是出了名的火爆,着急起来连亲王都敢指着鼻子骂的主儿,父亲怎么敢向他老家吐露实情?!只是这么拖着,娘亲的身体就日渐虚弱,后来听当时陪她来京城的宁姑姑说,娘当时的确是准备就这样绝食而死的……直到后来,府里请来给她调理身子的大夫,却发现……她已经有了身孕。”
如筝惊得瞪大了眼睛,低声叫道:“啊?”
苏有容笑着眯起眼睛:“嗯,就是呀……”他笑着指指自己:“虽然当时只是个虫子大小,却成了娘亲的救命草,娘亲知道有了,才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开始吃药,吃饭,好好将养,决心为了振作起来!”
如筝也松了一口气:“嗯,子渊哥哥的确是个福星呢。”她想了想,心里又一沉:“诶?那廖氏夫……二世兄……”
苏有容呵呵笑了一声:“筝儿真是聪慧,那廖氏夫本想就这样等着娘亲慢慢死去,却惊闻她有孕的消息,心里怎能不气,不过她倒也无法,因为当时祖母怜悯娘境遇可怜,便将她接到主院休养,又过了四个月,嫡母廖氏也有了身孕,便是的‘二哥’”他冷笑着吐出这个词:“怎样,有趣吧?”
听了他的话,如筝不敢置信地摇摇头:“怎能……”她知道,世家大族里,这些长幼嫡庶之事,往往不过取决于上位者一念之间,但想想这样的事情就发生自己身边,发生自己心爱的身上,她还是觉得怒不可遏,握拳放裙子上:“怎能如此?”
反倒是苏有容轻松地笑了一声,轻轻抚开她紧握的拳头,与她十指相扣:“十个月以后,出生了,祖父循着长房海纳大哥的名字,给取名叫‘百川’……这大盛朝世家里,庶子先于嫡子出生的多了,可偏偏只有家嫡母受不了这个,成日寻死觅活地不让上族谱,当时爹看她身怀六甲,也只得先顺着她,直到她生产之后,才明白她此举真正的目的……”感觉到如筝的手一紧,他又笑着揽住她:“又过了四个月,嫡母生下一个男孩,祖父赐名为‘有容’本是个很好的名字,比的名字还要大气些呢……”他笑着摇摇头:“家里看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便操持着给两个孩子办满月酒,可帖子还没撒出去,廖家的就到了。”
如筝大略也知道了后面的事情,心里难过,就往他身边依了依,苏有容以为她冷,拽过旁边的锦被给她盖了腿上:
“廖家找到祖父和父亲,提出要国公府隐瞒两个孩子的长幼,让嫡子做长子。”他叹了口气:“也知道,祖父虽然是超一品的国公,但早已荣养,并无实权,父当时也不过刚刚入仕,怎得罪的起当朝权相廖大,更何况廖相和顾相又是至交同党,而,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子,是长,是幼,又有什么关系?”他抬头看看闪动的烛火:
“祖父经不住父亲苦求和廖家的压力,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却也还是有些气不过,告诉爹‘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四个字次序不可错,既然他们要改了长幼,便将名字也一并改了吧!就这样,就叫了苏有容,他叫了苏百川……按意思说,还沾了点便宜……”他自嘿嘿笑了一声,如筝却觉得万分心酸,眼眶就红了。
苏有容却笑着一刮她鼻子:“别难过,什么嫡庶长幼都是浮云,跟说这些,只是想让知道,以后入了府,大面上的规矩做全了就是,私底下不用跟苏百川那小子太客气,如今他见了,多少也是有些心虚的……”
他说的好笑,如筝却怎么不知他是刻意逗自己开心,笑着点了点头:“好呀。”
苏有容又笑着总结似的说:“后来,娘亲就自请搬到了园子角上的凌霜阁,守着时而成器时而混蛋的,苦度光阴,因为祖父祖母的回护,加上她借着生病的因子自请不再伺候父亲,廖氏倒也没有刻意加害她,只可惜,后来父亲和祖父修书向外祖父解释此事,外祖父却不肯原谅娘亲,直到今日还没有认她,前年借料理庶务的机会,去了宁武关,也吃了闭门羹……唉,只能日后慢慢想办法了。”